“所以到头来你还是选择了逃避。”
抵达门口时，不含矫揉造作的话语从背后传来。阙天僵住了，这个语气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了，这个勉强能够与其沟通的语气。
自身的尊严不占一丝重量，单纯的将小概率的大成功与大概率的小成功放上天平，对于绝对性质量的前者而言，结果是毫无悬念的。
“...如果某人不那么混蛋的话，这将是个艰难的选择。”
阙天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放出这带刺的回问。他站在原地，并不急于回身，只会束缚信息的形式没有那么重要。
一阵沉默之后，座椅滑动的声音在角落响起。随即传来的嗒嗒的脚步声缓慢且轻柔，如钟表般精准的迈进，直至阙天转身。
两人的目光再次相撞，但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却减弱了许多，就好像是阙天刚走进门，401至始至终都站在那里。
“七年前，一个学生在论文中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她说：人类是一种设计不够完善，功能不够齐全，矛盾，不稳定，近乎病态的存在。”
这句话好像触碰到了阙天内心的某个地方，使他的表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就好像胸口的逆鳞被紧紧握住。
“傲慢与自卑共存，贪婪而又无知，生性怠惰却又向往进步，追求完美，殊不知自会趋于毁灭，正如历史的必然性那样...”
“你比谁都了解，我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阙天打断了他的话语，向前逼近一步眼神透露出一丝凶意，这不是今天第一次向他人强调自己的个性了，“如果你想永远待在这个房间，就试着继续这个话题。”
相对平稳的语气下压抑着愤怒，无比的愤怒，拿对他而言最不能提起的人断章取义，对明知故犯难以容忍的愤怒！
但他的身份无法行使这份愤怒，在规定的约束之下注定不能将这份感情表现出来，再然，如果付之于行，就将如愿对方所期待，步入显而易见的陷阱。
所以现在能做的就是不管怎样，也要让自己尽可能的冷静下来，否则一切期望都不可能再成立。
执行的方法同以往无别，闭口不言，通过沉默换取时间来平息内心的波动。同时在脑中回想那恐怖的毁灭场景，那令人哑然的死亡人数，确立目标，告诉自己现在所忍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没错，用自己的痛苦去换取18亿人的生命，这是一个倾于后者且永远不会相等的命题。
想到这里，心中最后的涟漪消散，将脑海中稍微浮现的身影再次隐藏，深呼吸后终于能够感觉面部的肌肉开始慢慢放松。
“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
他看着男子毫无生机的表情，给出了最后的机会。
“...既然你这么执意的话，好吧，我会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的。”401说着重新走回了原来的位置，但这次选择了另一把椅子，“这将会耗费不少时间，我劝你最好还是找个地方坐下。”
阙天半信半疑的坐到了对面，在掏出笔记本后又从上衣兜里取出了一杆红色的钢笔。他翻开新页，拔起笔帽后盯着纸张道：“我在听。”
401随后将双手塞进上衣兜里，全身的重量则托付给了身后的椅背，展现出懒散姿态的他盯着阙天手里晃动的钢笔停顿了一刻，随后在放弃的叹息中仰起了头。
“2042年8月11日。”
阙天闻言停下了手中的笔。
“在审讯开始之前能请你叙述一下当天的实验报告吗？”
面前直指自己的下巴让人读不出任何信息，疑惑的同时从文件底端翻出标号为T-811的档案，再三确认后瞟了眼对方，半信半疑的读出了声：“日升后11时24分59秒间切入，7秒后最终检测执行完毕，2秒后程序初始化，11时34分32秒模块加载完成，同分44秒实验开始...”
阙天说话时目光并没有从对方身上移开，手中的这份报告早在下达当天就背下来了，这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倒是观察中的男子，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好像真的有在认真思考的样子。
或者说，在睡觉？不不不，应该不会吧。如果这家伙真敢睡着的话，自己自尊心一定不会容忍对方再次醒来吧。抱着微妙的心情，阙天将目光收了回去。
“场景载入，时间：11时34分45秒，地点：联邦公国.克鲁林市.大星海公司B栋员工餐厅132号座，环境：晴，室内温度24°，信息载体：同事威廉.史密斯、同事安德鲁.本德...”
“啊啊~这些繁文末节的地方请跳过，直接把第三节点发生的事情概述一下就可以了。”男子摆了摆手无趣道。
“......”沉默，或者说没有第一时间继续的原因并不是不爽对方的态度，当然也不会出在对大范围跳跃回忆的失策上，只是单纯的对其所记录的内容感到反感而已。
装模作样的翻动着报告，口中却先一步的说出了其中的内容，“午后14时07分，B401因故出勤，同时31分，以口渴为由在路边店偷懒，35分12秒与奔逃的恐怖分子相撞，15秒被卷入爆炸——死亡...”
“好了停吧。”，当阙天准备翻页的时候，401突然坐正，“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下一页的我会不可思议的得以幸存并被送往医院，直到三天后清醒之前都会一直病卧在床吧。”
阙天皱起了眉头，无法理解对方毫无意义的要求和叙述，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看样子你还是没能明白啊。”，他说着重新靠了回去，直视着我的双眼续道：“那些并不是真的。”
“唉？”
喂喂，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梦话，实验报告这种东西怎么想也不可能像政治论文一样胡话连篇，毫无根据可言吧，好歹也算是在叙述既定事实。
再说这可是关乎到所有人性命的大事，完全，根本容不得半点虚假在内，说到底，造假行为的动机在一开始就不可能存在的，会在这种地方失误或者拿种族的存亡去开玩笑的人早就被种族意识本身所排除了。
但如果面前的当事人言之属实，那么事态将发生巨大的改变，坏的方面。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观测报告里造假？”
“别开玩笑了，先强调下我可从来没那么说过。如果你想以此为由准备再执行什么暴力政策的话，我劝你还是算了。”
那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既然不是信息经由人力转换为文字的过程出了问题，难不成还能是观测本身就存在严重到能够动摇根基本身的缺陷不成。说真的，如果不是为了防止实验条件变动，这时候如果自己手中持有针剂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全部注射到面前这家伙的脑袋里，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请当做我个人的泄愤意淫挥之一笑。
就像没有意识的监控一样死盯着自己，看出阙天眼中不耐烦的401楞了一下，露出一副真拿你没法的表情笑着将暧昧的言语讲明：“三点，你刚才叙述的经过中有三个地方与我的主观记忆有差异。”
他从衣兜里掏出的右手伸出了三根指头，“第一，11时25分到11时34分之间的程序运行间，出于观测空白区的我已经恢复了意识。”
什么？不可能，在世界构成前便观测到了其存在，这种颠覆因果的言论，这怎么可能？
语毕后，在我陷入思考的同时，他的拇指慢慢折回：“第二，世界运行后的地点没有错误，但环境发生了改变，万里无云的窗外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上一刻还在侃侃而谈的威廉和安德鲁突然消失，换成了米莉.哈提.维克托利亚...不，抱歉，是我搞混了，这里的她叫米莉.艾比盖。”
“你们在聊什么？”这句话激起了阙天的兴趣。
“没什么，只是一些琐碎小事，这里的米莉是所有世界里我听闻过的最平凡的一个。”
不知为何，内心莫名的感到欣慰。
不过，即便是从无从下手的未知领域来到观测本身的问题之上，他口中所告知的信息只是挑起了更多的无解，居然会说世界会在成型的瞬间改变，这就好像是某种新兴邪教在变相向人宣传唯心论时的豪言壮语般让人不知如何应对。
对连是否有在听他说话都毫不在乎，401抽动了几下笔直伸着的食指再次仰起了头，“第三，我并不是以偷懒为由来到节点方位的，而是米莉约我过去的，爆炸其实也没有发生，路过的恐怖分子被人成功制伏，我在病院只是单纯的...”
桌椅滑动地面的声响打断了他的叙述，阙天收起钢笔，顺手拿起桌上的文件迅速的向门口走去。
“喂，等等，你要去哪？！”401随即站了起来，向充耳不闻的阙天喊道。
回应他的，是舱门开启的启音与关闭时的结尾。
...
“哦呀！怎么样？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吗？”出门没几步，无时不刻不致力于工作的教授便送来了询问。
阙天表情阴沉，从教授身旁擦过的瞬间张口，“——【处分。】”
博士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静听身后的身影渐行渐远，用低沉的声音发出了回应：“是。”
哒哒哒哒...脚步声的间隔越加短促，阙天直视前方的眼神中多出了令人畏惧的锐利，离开消毒室的他手中所持的文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明显的压痕。
博士步伐缓慢的走到显示器旁，看着里面重新回到刚开始那把黑色椅子上的男子，默默地闭上了眼。
节点之所以被称为节点，是因为无论过程如何，它都必然会发生。
——“为什么，为什么不听我说完？米莉在等我，大家在等我...嗯，放心，我马上就去找你们，大家，由我来拯救，由我来，由我来拯救...由我...我来拯救...只有我...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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